【史海鉤沉】憶海拾貝 --曾祖父與外祖父的崢嶸歲月(連載三)
(連載三)
陳曙霞 陳朝暉
引言
辛亥革命時期,陳嘉會(1875-1945,字宏齋,號鳳光,湖南湘陰人)、石潤金(1872-1932,字奉春,湖南桃江杉樹侖鄉謝家山人)是“驅除韃虜,復興中華”的同志,為救國家民族於危難之中挺身而出,投身革命,都曾一度為國會議員。後來,他們又成為了姻親。
辛亥革命距今已跨越一個世紀,先輩的身影也在我們民族浴血奮戰—振興崛起—享受民主共和的歲月中漸行漸遠。然而,荏苒的光陰,並不能遮擋先輩長青的精神,作為陳嘉會的曾孫和石潤金的外孫,我們在先輩精神的薰陶下成長,至今仍能時時觸摸到那精神的脈動,先輩的事蹟,有如五彩之貝,依然在憶海深處熠熠生輝,今謹拾取幾枚以饗後人。
(續上期)
二、高風亮節
我們兒時常聽長輩談及曾祖父陳嘉會拒絕袁世凱的高官誘惑、外祖父石潤金拒絕袁世凱重金收買及拒絕曹錕賄選的往事,引以為豪之外,深感長輩的用心重在塑造我輩之人格精神。
1、曾祖父陳嘉會
記得兒時聽家父憶及曾祖父拒絕袁世凱的高官誘惑之事,說曾祖父當年以黃興秘書的身份,隨孫中山黃興赴北京與袁世凱會談,發現袁在暗中監視孫黃的行動,即讓其提高警惕。袁知道此情況,就對曾祖父以高官(國務院秘書長和教育總長)相許,被其憤然拒絕而慨然南歸。臨行贈詩黃興:“消渴相如且歸去,不因封禪訪名山。”我們當時對孫中山黃興的名字已有耳聞,知道他們是革命領袖,不過想不出國務院秘書長和教育總長是什麼官,當時還曾問過家父,家父解釋說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秘書長和教育部部長,但我們還是想不出個究竟,只是隱約感覺是國家(中央)的大官。不過,在我們懵懂的意識裡,高官厚祿有價,人格氣節無價的概念卻因此烙下了永久的印記。
關於此事,黃興之子黃一歐在《回憶先君克強先生》⑥一文中說:“據隨先君入京的秘書長陳鳳光(陳嘉會)告我:先君至京時,袁世凱表面上殷勤接待,禮遇甚優,並請中山先生和先君提出組閣人選,而暗地則密派心腹隨時偵察先君的行動。”李積芳(第一批同盟會會員,國會眾議院眾議員)之子李銳在《直言》中有這樣的回憶:“母親同我談過袁世凱對陳伯伯(陳嘉會)的關注。袁大總統接見全體國會議員時,禮儀隆重,大多著大禮服,袁一一握手。見到陳時,手握得很緊,而且連說‘仰仗,仰仗’。陳伯伯當時同父親議論過這一情節:決非好兆頭。”
曾祖父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大義,在國難當頭之際則更顯氣節。
據家父回憶,民國二十七年(1938)張治中任湖南省政府主席時,任曾祖父為臨時省參議會第一副議長,他四處宣傳抗日救國,後為不在淪陷區當亡國奴,舉家避難,雖輾轉流寓東安、桂林、靖縣等處,仍經常應邀外出演說、發表文章,鼓勵民眾抗日。日寇佔領衡陽後,曾祖父率全家乘東安淪陷前最後一列離開東安的火車至桂林,後又輾轉至靖縣。當時,曾祖父說,若東安淪陷前自己未能離開,落入日寇之手,日寇定會利用自己的名望讓自己出任維持會長一類偽職,那時,自己就唯有一死以明志了。
這些事蹟在親友中廣為流傳,人們除敬仰其高風亮節外,更視之為我們家族精神的傳家之寶。陳家的後人,沒有出過一個賣身求榮之徒。
我們的祖父陳廣忠,清華學堂畢業後留學美國(畢業于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土木系、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水利工程系、美國佛吉尼亞軍校騎兵科),回國後報效國家,曾在交通運輸、賑災、軍運等部門任要職,廉潔奉公,1939年任天水行營中將參議時被日寇炸成重傷,其後家裡經濟一度十分拮据,據家父回憶,儘管當時曾祖父和祖父都還有一定收入,但有時甚至連支付家父和叔父的學費都很困難,家裡還曾打算讓小學畢業的叔父去讀免交學費的初級師範學校。
2、外祖父石潤金
無獨有偶,外祖父石潤金也曾拒絕袁世凱的重金收買。據《桃江人物》記載:“民國二年(1913),潤金當選為眾議院議員,袁世凱的親信楊度為了拉他投靠袁氏,力勸他脫離國民黨,只要登報聲明,就送酬金三萬元。潤金聞言大怒,以為侮辱了他的人格,立即痛斥,堅決拒絕。”這件事陳曙霞似乎自從有記憶就知道,但是記得,外祖母和舅父都說那人當時送來的不是錢幣,是黃金,被外祖父一頓痛駡,轟了出去。
外祖父拒絕曹錕賄選之事也被族人親友傳為美談。據《桃江人物》記載:“民國十一年(1922),黎元洪複總統職,重開國會于北平。次年發生曹錕賄選總統的醜劇,凡議員投他票者,即以車馬費為名賄以銀洋五千元。潤金甚為厭惡鄙棄,憤然離京去上海,時人以清流目之。”
“潤金品質高尚,為人誠摯,言語訥訥,不善交際。平時辦事清廉,不購置產業,晚年頗感貧困。”(《桃江人物》)
此高風亮節同樣被視為精神之瑰寶,傳於後世。石家的後人,同樣沒有一個賣身求榮之徒。
外祖父去世時,家母石昭象僅兩歲,由外祖母和長家母十九歲的舅父石昭量撫養成人。上世紀40年代,湖南靖縣的金礦需要一位元極其清廉的礦長,因為這是在金子窩裡過日子,一般人很難抵抗誘惑。時任湖南省建設廳長的李毓堯推薦了我的舅父石昭量,他說:“我推薦的這個人,就是睡在金子堆裡,站起來也不會沾上一粒金砂。”舅父任礦長期間,經手的黃金不計其數,但他從不染指。當時姨母曾從廠裡傾倒的廢沙中淘得一點金屑,舅父知道後把姨母教訓一頓,並將金屑送還廠裡。據家母回憶,家裡的經濟一直很拮据,她自己常常因為學費問題輟學在家。當時舅父生了重病,只能臥床靜養,最好的營養品就是在瓦罐熬的白米粥里加一點豬油。因請不起裁縫,家母上學穿的制服都是外祖母親手縫製的。家母上高中時,白天上學,晚上和外祖母一道紡紗貼補家用。1949年夏,家母考取南京金陵女子大學,因交不起學費(二十元光洋)而棄學。
表兄石永康(石昭量之子)90年代曾任湖南省進出口總公司駐深圳辦事處主任,經手款項無數,從來不差分文。當時表兄生病,請假回長沙,上級遲遲不准,後被告知,是因有他在深圳,上級特別放心。
姨母每每提及外祖父、舅父、表兄此類事,總是會說“一脈相承”。
(未完待續。請關注下一期內容“三、文化造詣”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