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導讀】從詩人個性中溢出來的哲學氣質
吳投文,1968年生,湖南郴州安仁縣人。文學博士,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發表論文與評論一百五十餘篇,出版有學術著作《沈從文的生命詩學》和詩集《土地的家譜》、《看不見雪的陰影》等。發表詩歌三百餘首,入選多種詩歌選本。
在當代詩壇,毛子是一位相當低調的實力派詩人。他的詩歌隱含著某種從其個性中溢出來的哲學氣質,他往往把面對現實的困惑與思考轉化為詩性哲學的表現形式,自成風格,自成格局,在寫作上有自己的堅定性。像這首《賭石人》抓住一個生活的片段來寫,別有深味,耐人咀嚼。一首短詩如果局限於一個生活片段本身的狹隘,就會寫得板結凝滯,而此詩寫得開闊而敞亮,有一種內在氣韻的流動感,在一個片段裡激蕩著詩人內心的某種神秘體驗。
詩中的采玉人有賭徒的冒險心理,一塊石頭押上去,要麼傾家蕩產,要麼一夜暴富。詩人突發奇想,要他賭一賭天上的那塊石頭。詩人可能只是一句戲謔,但采玉人卻鄭重其事,他並沒有立即回答,直到用過幾道普洱茶,起身告辭時才拍著詩人的肩說說,“我們彝族人/從不和天上的事物打賭”,似乎輕描淡寫,卻又意味深長。看起來,詩中只是一個細節的直觀呈現,然而打賭的後面卻是兩人對話的錯位,也可能包含著某種價值觀的分歧。這就是一個細節的力量,也可見詩人有一種驚人的處理生活細節的能力。詩人並沒有要特別地說明什麼,但一切盡在一個細節包含的秘密中。此詩的聚焦點就在一個“賭”字上,由賭石引申到人生的信仰層面,以小見大,由實入虛,把詩人內心的漣漪擴散到某種神秘的嚮往之中。
對采玉人來說,一個人要有所信守,與人賭,不與天賭,天上的事物與地上的事物終有區別。這是彝族人對神靈的敬畏。對詩人來說,這是一個警醒,在文本的空白處,我們不難體會到詩人內心的震驚。采玉人實際上是一個智者,他的回答不是出於生存的機巧,而是出於內心的誠實。詩中包含著豐富的意味,賭石是一個相當精妙的視角,在詩人與采玉人之間,兩人對話的錯位既折射出思維上的差異,說到底還是價值觀的分歧。當然,詩人站出來現身說法,裡面包含著反諷的成分,他把自己當作槍靶,射中的卻是普遍的世俗心理。人生難料,亦如賭局,采玉人就是其中具有冒險精神的一個,他的精明是在生活中鍛煉出來的,有職業賭徒處變不驚的老練。詩人卻是一個清醒的局外者,但迷失在另一個賭局中,他是以詩的方式去參與一場賭博,在現實中是註定要碰壁的。因此,詩中描寫的場景實際上是詩人和采玉人之間的一場賭博,其中包含著非常複雜的意味。
此詩包含著敘事的成分,寫的雖是生活中的一個片段,卻有一個相對完整的情節結構,把采玉人的傳奇經歷鑲嵌在一個微型故事的外殼上,顯得異常簡潔而富有深意。詩的語言在口語化中包含著高度的凝練,詩句的排列錯落有致,契合於詩中內在節奏的流動,有一種飽滿而別致的流暢感。詩中對月的描寫,“當他聊起這些,雲南的月亮/已升起在洱海/它微涼、淡黃”,雖是寥寥數語,卻是對環境氛圍的極好烘托,境界清幽,意境圓潤,與人物的心理協調在一片寧靜的光明中,又有一種晃動而錯落的趨赴於神秘的秩序感。詩人與采玉人的對話有一種內在于詩意中的曲折感,在暗暗的交鋒中,都有言外之意。讀此詩,我不覺想到,即使一首短詩也要有縱深的開闊度,讓讀者在詩中陷得更深一些,聯想到超出自身經驗之外的“傳奇”。
附:
賭 石 人
(毛子)
在大理的旅館,一個往返
雲南與緬甸的采玉人
和我聊起他在緬北猛拱一帶
賭石的經歷
——一塊石頭押上去,或傾家蕩產
或一夜暴富
當他聊起這些,雲南的月亮
已升起在洱海
它微涼、淡黃
我指著它說:你能賭一賭
天上的這塊石頭嗎?
這個黝黑的楚雄人,並不搭理
在用過幾道普洱之後,他起身告辭
他拍拍我的肩說:朋友
我們彝族人
從不和天上的事物打賭
新媒體編輯:爾雨林
審核校對:肖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