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導報】技藝、感受性和現代詩的社會功能 —從多多的詩談起(連載八)
連載八
陳培浩
續上期第三個章節新詩比喻的技藝線索之4.同位元喻和動作喻的內容的上半部分)
接下來看第二行詩“它和春草一樣地呼吸”,我們同樣也做一個轉換,不說“春草一樣地呼吸”,說“貪婪地呼吸”。你會發現“貪婪地呼吸”這個說法很普通,“春草一樣地呼吸”卻不普通。同樣是因為“春草一樣地呼吸”可以構成比喻,可以說“呼吸如春草”,但是“貪婪地呼吸”不能說“呼吸如貪婪”,這個說法在語法上是不通的。為什麼“春草一樣地呼吸”要比“貪婪地呼吸”要好呢?“貪婪”在這裡是一個副詞,也可以是一個形容詞,為什麼說“春草”這樣一個名詞在詩歌中表達出來的效果比副詞、形容詞、動詞要好?那是因為副詞、動詞往往會把內在的狀態講出來,它是更直白的。而“春草一樣地呼吸”沒有直接說,把它訴諸為一種可見的物像或情狀,你可以想像這裡邊的春草的情狀,它沒有直接告訴你這種情狀是怎樣的。但是它給了更廣闊的想像空間,這種寫法我們就可以說是動作喻,也就是說它給一個動作以比喻,你可以把“春草一樣地呼吸”轉換為“呼吸如春草”。
同樣的,我們看第五行詩“我越過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會發現“大理石的殿堂”是可以理解的,但為何這裡面要把“理智”比做“殿堂”的狀態。如果把它替換為“大理石的華麗的殿堂”這個句子就黯然失色,因為它給了理智這樣不可感的概念以形象可感的直觀,其實這裡說的是“理智如大理石的殿堂”。其實,這首詩在講戀愛的整個過程,而剛好在這節中講的是兩個人剛開始要進入戀愛的忐忑以及防禦、突破。所以說“我越過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中“理智”給了形象可感的外觀。這一節詩的倒數第二行“你我的手的接觸是一片草場”,可以把“接觸是一片草場”做一個轉換,它同樣是動作喻,把一個動作進行比喻,接觸像草場一樣,但是相比“接觸是一片冰涼”這個說法要更好,或者說“接觸是一片柔軟要更好”,“你我的手的接觸是一片草場”是非常直觀、形象可感的。
5.密度型比喻與通感型比喻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比喻另外的兩種類型:密度型比喻和通感型比喻,這個“密度型比喻”可以看前面引過的一句詩,鄭愁予所寫的《錯誤》第一節: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鄭愁予《錯誤》
為何說它是密度喻?密度喻的意思是它在比喻中不斷地在疊加,第二行詩的核心在“容顏如蓮花”,你會發現“容顏如蓮花”是一個太普通的、套版化、已經讓人產生審美疲勞的表達了。所以詩人對它進行改裝,首先它對本體“容顏”進行加裝,加了前面的定語“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也就是說這個“容顏”不是普通的容顏,它是“等在季節裡的”,因為一個“等”字,所以就賦予了容顏以時間性,因為你在等,你就有了時間;你在時間中,這個容顏就有一個漸老的過程。所以它賦予“容顏”加裝時間性的定語,加裝等待的情狀,就顯得不一樣了。但是如果僅是說“等著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那也沒意思,所以它對後面的喻體做了一個加裝:“蓮花”是一個靜態的意象,詩人把一個靜態的形象動態化。所以不是“容顏如蓮花”,而是“容顏如蓮花的開落”。它比擬的不是花,而是花的某種狀態。經過加裝之後,這十五個字的一行詩就至少包含了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容顏如蓮花”,我們可以看出這個人長得很美;第二是這個很美的人過得並不好,她在等一個人,她在等那季節裡的人,我們大概會產生一種憐惜的、惋惜的情感;第三層意思是她在等,既然她在等,後面又講到蓮花的開落,所以這裡“蓮花”的“開”以及“蓮花”的“落”,就對應容顏的兩種狀態。等著等著,蓮花開了,對應的是她的一種期待、歡喜;而等著等著,蓮花謝了,對應的是她等歸人不來的那種惆悵、失落。所以說這首詩是密度喻,在這十五個字的一行詩中,可以分析出三層的意思,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把它剝開,像剝蓮花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我們發現密度型比喻是一種有效的比喻的方式,但並非所有的詩人都會採用這種方式。詩歌的比喻也有其他的道路,比如說通感型的比喻。
(未完待續 歡迎關注下一期第三個章節新詩比喻的技藝線索之5.密度型比喻與通感型比喻的下半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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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愁予:《错误》,《时间和旗·百年新诗选上》,洪子诚、奚密、吴晓东、姜涛、冷霜编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383页。下引此诗不再另注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