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導報】技藝、感受性和現代詩的社會功能 —從多多的詩談起（連載七）

連載七

陳培浩

（續上期第三個章節新詩比喻的技藝線索之2.“遠取譬”與比喻的小/大轉換）

3.“遠取譬”與比喻的虛/實轉換

講到比喻這種虛實的轉換，舉個例子，海子的《梭羅這人有腦子》：

白天和黑夜

像一白一黑

兩隻寂靜的貓

睡在你肩頭

  ——海子《梭羅這人有腦子》[1] 

每個人都感受過白天跟黑夜，然而我們對白天、黑夜再有感受，它都是沒有形象的。詩人在這裡把它化為一白一黑的兩隻貓，而且是兩隻寂靜的貓，睡在你肩頭的貓，它們是同時存在的。所以，在這裡就將白天跟黑夜兩個虛的概念化為兩個實的概念。

我們再舉海子的另外一首著名的詩歌《亞洲銅》：

看見了嗎？那兩隻白鴿子，

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海子《亞洲銅》[2]

這首詩的詩行非常特別。首先在於“亞洲銅”這個概念是詩人所創造的一個概念，它是有一種骨感的形象，詩人賦予亞洲以銅的形象。銅的質感、顏色跟土地是互通的，所以這裡其實是在寫土地。“兩隻白鴿子”“兩隻白鞋子”這顯然是比喻，把鴿子比喻成鞋子，這裡邊雖然有由動到靜的轉換，但事實上也沒多大的特別。更特別的地方在於賦予白鞋子特定的來歷，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兩隻白鞋子。所以，這裡的虛跟實的轉換就在於將眼前可見的白鴿子，跟一個廣闊的歷史時空詩人屈原所代表的文化聯繫起來。所以，這裡邊的白鴿子到白鞋子就是由實到虛的轉換。第三節“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將“我們”跟“河流”並列著，“我們”原來是小的，現在成為一個跟河流一樣的存在，作為天地一個大的組成部分，所以說這裡有由實到虛的轉換。

4.同位喻和動作喻

什麼叫同位喻和動作喻？舉例分析，著名詩人穆旦的《詩八章》：

你底年齡裡的小小野獸，（“森林裡的小小野獸”）

它和春草一樣地呼吸，（貪婪地呼吸）

它帶來你底顏色，芳香，豐滿，

它要你瘋狂在溫暖的黑暗裡。

我越過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大理石的華麗的殿堂”）

而為它埋葬的生命珍惜；

你我的手底接觸是一片草場，（接觸是一片冰涼）

那裡有它底固執，我的驚喜。

——穆旦《詩八章》[3]

先來看第一行詩“你底年齡裡的小小野獸”，光從語感上就能夠感受到這一句是特別的，如果把它轉換一下，比如說改成“森林裡的小小野獸”，就會感到它是很普通的，而“年齡裡的小小野獸”並不普通。兩者之間的內在區別在於：雖然在句子中“森林裡”和“年齡裡”都處在“野獸”前面，但區別就在於“森林裡的小小野獸”不能構成比喻，而“年齡裡的小小野獸”則可以構成比喻。不能說“森林裡的小小野獸”是“野獸般的森林”；而“年齡裡的小小野獸”恰恰就包含有一個比喻，也就是說這如小小野獸般的年齡。其實講的是一個戀愛的年齡，內心充滿著各種衝動，很容易衝動的年齡。“年齡裡的小小野獸”裡邊的“年齡”跟“野獸”構成一個同位語的關係。你可以說“野獸般的年齡”，但不可以說“野獸般的森林”。即使你說野獸般的森林，也是你生造的，不是原來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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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海子：《梭罗这人有脑子》（组诗），西川主编《海子诗全集》，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169页。

  2.海子：《亚洲铜》，西川主编《海子诗全集》，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3.穆旦：《诗八章》，《时间和旗•百年新诗选上》，洪子诚、奚密、吴晓东、姜涛、冷霜编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222-223页。下引此诗不再另注出处。

（未完待續  歡迎關注下一期第三個章節新詩比喻的技藝線索之5.密度型比喻與通感型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