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專欄】我的大學(二)
編者按: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溫爺爺在中國科學院大學為本科新生上開學第一課《我的大學》。本報從01908期開始連載講課內容。
我如饑似渴地學習。那時三年困難時期剛剛開始。剛入學時,糧食還可以敞開吃,兩三個月以後,便開始定量。大學生每月三十三斤,還要主動節約三四斤,飯菜的油水又少,同學們吃不飽。為了防止學生超支,食堂的飯票分為基本糧和機動糧。基本糧二十七斤,就是說每頓三兩,留下三四斤作為機動糧。同學們每餐把三兩基本糧吃完以後,趕緊離開食堂,連頭也不敢扭,生怕控制不住,再吃機動糧就收不住了。即使這樣,大家回宿舍躺在床上,還是想著肚皮。經常動議讓人到食堂去買“扣黃”,所謂“扣黃”就是用罐頭盒蒸的發麵苞米饃饃,二兩一個。一哄起來,一下就買了很多,飽餐一頓。許多同學一個月的機動糧,幾天就吃光了。剛入學那個中秋節,媽媽到北京來看我,給我帶來了四個月餅。中秋之夜,我們娘兒倆,坐在東單公園的椅子上,在皎潔的月光下,媽媽看著我狼吞虎嚥地把幾個月餅吃光。
然而困難,還不僅僅是吃不飽,入學僅幾個月,我便患上了浸潤性肺結核。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肺結核還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患病之初,我並不知道,只是經常咳嗽,下午發燒,渾身乏力,就是絆一腳,也要出一身汗。後來我到海澱區,結核病防治醫院檢查,確診是肺結核。由於處於開放傳染期,醫院要我全休,並且隔離治療。
我想不通。起初我還戴著個大口罩,每天堅持上課,後來發現同學們害怕,我也過意不去,就住在學校給我安排的一個單間,開始休養。那時就注射鏈黴素,服用雷米封。剛上大學,就染上這種病,還要全休,不能上課,這對我是個沉重的打擊,我心情十分焦慮,也感到孤獨。一個人住在單間,也感到孤獨。
在那段獨處的日子裡,我常常想起古今中外遭受苦難而發奮圖強的志士仁人的事蹟,想著未來光明的前途,心中漸漸開朗起來,堅定了對學習與生活的信心。
我下定決心,在治療的過程中,決不能放棄鍛煉身體,要更加努力地自學。第一學期結束時,我參加了全部的考試,幾門課程,包括沒有上完的結晶學,都獲得了優秀。不久,病情有所好轉,醫生允許我每天學習四小時。可我再也不把自己當成病人,解放了。我堅持跑步,打球,不僅全天上課,而且早起晚睡。這以後在大學五年的學習生活中,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忘記了我還是個病人。連我也忘記了,只不過還吃藥。一直到畢業以前,醫生還只允許我每天只學習八小時。誰也不知道,直到大學臨畢業時,我才摘掉了肺結核的帽子。也就是說,我五年大學,戴了五年肺結核的帽子。
這五年,我以堅強的毅力刻苦學習,晚上熄燈鈴響了,我還一個人在教室自習。我不知現在同學們還有熄燈鈴沒有。常常最晚回到宿舍。同學們常愛跟我開玩笑,他們把門開個縫,門上擱一把笤帚,我一推門進來,笤帚就砸我頭上,然後大家哄然一笑。有時晚自習,忘了時間,教學樓也關了門,我讀完書,熄了燈,摸黑從廁所的窗戶跳出來,因為廁所的窗戶是可以打開的。我不僅晚歸,還要早起。那時我沒有手錶,不知道時間,常常在夢中驚醒,悄悄地起來,到教室去讀書,有時讀了很久天還不亮,我琢磨可能是淩晨三四點鐘。
在大學的五年中,我的各科學習都很好,所有的考試課程,除了一門良以外,全部是優秀。所有教學實習,生產實習,畢業實習和畢業論文,也都是優秀。我剛上大學的患病遭遇,以及在校五年的學習生活,使我更加堅信:一個人要垮,首先精神先垮,只要精神不垮,就沒有任何力量能摧毀我的意志和身體。
(未完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