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導報】技藝、感受性和現代詩的社會功能 —從多多的詩談起(連載二)
(連載二)
文/陳培浩
(續上期第一個章節 一、《春之舞》:語言想像力的符號化之 1.內在情感如何投射到物)
2.藝術調度與野獸般的衝擊力
接下來我們看下面的二、三節。我們發現詩人的想像依然還未停止,他還要繼續將這種春之歌、春之舞的激動化為詩歌情境。第二節繼續從第一節開始的“聽”——我聽到滴水聲,一陣化雪的激動。
我聽到滴水聲,一陣化雪的激動:
太陽的光芒像出爐的鋼水倒進田野
它的光線從巨鳥展開雙翼的方向投來
為什麼要強調滴水聲呢?因為在凍僵的世界中是沒有“水聲”的,水都成了冰,成了雪,成了塊狀條狀棉絮狀,只有溫度能使水獲得聲音。所以,你該理解“滴水聲”作為冬天終結者的意味,以及它所帶來的“激動”。
第一節將這種激動投射到樹上成了樹木嘹亮的歌聲;第二節要賦予這種激動以色彩、熱度、動作和情境性,它要寫出這種激動內在的力量感和滾燙感。“太陽的光芒像出爐的鋼水倒進田野”,鋼水相比於滴水,溫度不同,攜帶的情感能量也不同;動作不同,“滴”是恬靜的,悄悄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而這裡的動作是“倒”,是狂野的、暴烈的。這些區別寫的是激動的強化和提升。有趣的是,詩人並非一味進行溫度、數量、強度的疊加。
第三行中,這種激動化為一個綜合的情境——它的光線從巨鳥展開雙翼的方向投來。巨鳥展翅,這是一個充滿強烈昂揚情緒暗示的場景,重要的是詩人賦予了這個情境以“光”。只有巨鳥展翅或只有光,都是有缺陷的,因為過分的光量只能造成攝影上的曝光。沒有巨鳥展開雙翼,這個只有光的畫面一定令人不忍直視;而如果沒有光,我們也無從感受到巨鳥展開雙翼那種光輝性。所以說多多的詩中有一種洶湧澎湃的力量感,但他卻絕非不懂藝術節制和調度之人。事實上,他正是通過恰當的藝術調度將力量感最大化,形成一種野獸般的衝擊力。
進入第三節,你發現,詩人仍沒有寫完他內心那種激動,他要繼續內在情緒的場景化。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體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燒
我聽到大海在鐵皮屋頂上的喧囂
你會發現第一行是用眼睛來看的,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身體,這是一種眼睛可以看到的撞擊和力量感。而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燒,這顯然是一種內在的感受,我們每個人大致都有相似的體會。
比如說你不太會喝酒,然後你猛然喝下一口高度的白酒,你會感到一股灼燒感從你的喉頭一直來到腸胃。這是一種內在的燃燒感。第一到第二行,有從外觀到內感的轉換;到第三行,則又轉換為聽的角度——我聽見大海在鐵皮屋頂上的喧囂。如果下雨的時候,你剛好在鐵皮屋裡,會發現聲音被放大了很多倍;而現在,詩人將一整個大海的水安放在鐵皮屋上,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聲響呀!
三行詩,三個情境,衝擊力、燃燒性和可怖的聲浪內在的強度卻是一致的。這種內在的強度其實是詩人想像力的強度。
(未完待續 請關注下一期3.以靜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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