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導報】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 —介紹雕塑家蕭長正的藝術

发布时间:2020/10/21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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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以明,北京師範大學文學碩士,書法家,藝術思想家,詩人,自然精神理論的現代開創者,毛體書法真傳第四代傳人。出版有個人詩集《空間》,主編中國當代思想檔案《思潮》,等。書法作品曾在北京大學、中央電視臺國學頻道美術館、洛陽龍門博物館等地展出,被尼泊爾總統、哥倫比亞大使,德國、韓國等國家政要名流收藏。


曾任《青年文學》詩歌主持、《光明日報》出版社總編室研究員、《人民日報》海外版西部開發週刊策劃室主任等,現任聯合國文化發展委員會文化創意理事會副執行理事長、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紅色文化專業委員會執行主任、《澳門導報》榮譽社長等。




文 / 黃以明



這是一片恬淡的東土,幾千年的自然也是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到過,我們甚或尚未驚動過一株含羞草,一只飛鳥。這是可能的嗎?是的。


我們的生命是寫在一張宣紙上,晨露夕風流溢著大自然的氣韻,人的輪廓和人的意欲經過靜濾的禪定之後也溶化成山水草木花鳥,我們人生舜途所有的坎離阻險的疤痕都躲避、隱遁入這一空濛的場所了,都為這萬物萬象後面的空寂所“虛涵”。境界雖然高古超邁,但內心霧遍華林,遠遠地透來一股悲涼之氣。


因而,“空無”,構成了中國古典藝術中自然精神的最高意境。也是中國靈魂的核心。這種藝術,我們雖然獲得了體悟自然之道實現“萬物齊一”的精神愉悅,但是由於在順化自然的過程中個體的意念、欲望已進入了“寂然”的狀態。因而幾千年來,壓抑了中國人的創造力,人性,無形中消失了……


第一只腳就這樣沿著天空與大地交感的角度構成的一條合力線,踏醒了這一片空無的境界(見《我的森林(二)》)。這只腳,在欲落未落的一種隱約把握中,在靴底與大地的氣脈的爭執和對峙中,固定為一形態,這一形態把我們引回自身:那是我們正在仰望三山五嶽,本能條件反射出一種征服高度的欲望。這一欲望由於瞬間轉化成一只巨人的靴底叱吒而下的力感形象,便把這種人與自然在對抗中和解的合力,表現為一幅宇宙之力的圖式。


或許你也有過這樣的體驗:夏日的悶熱召喚我們一個人獨自走進森林裏漫步,這時目光停留在一片幽秘的空地,一片由綠葉和枯草覆蓋的陰影裏。一陣柔風吹過,寂寞的心便本能地反射出一具裸女的柔腴肢體在滑動的幻覺。《我的森林(三)》作品之一(見圖一/編者注)便抽象出自然生命一對性征的形體化為手指滑過琴弦的優美的樂音,使從母體滾落的這個意欲回歸到自然的神秘,使人的本能昇華為審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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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蕭長正《我的森林(三)》之《葉》 | 樟木 | 133x50cm, 145x37cm | 1992年


也許你是一個人生孤獨的探求者,在生活中常常陷入絕望的境地,正在禱告無門的漆黑中,抬頭一看,一條條光柱傾泄而下,四周參天碩長的森木枝杈恰如上帝無數關懷的手指伸來救助,組成教堂的拱頂,使你的眼淚奪眶而出,感到“神的好處不在我們之外”,你會湧出對苦難不盡的感恩和無窮無盡的生存勇氣(見圖二/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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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蕭長正《我的森林系列1》 | 充氣塑膠 | 800cm 8件 | 1990年


蕭長正的木雕作品《我的森林(一)、(二)、(三)》一開始就把我們游離在外域的藝術感知一下子就拉回到東方,我們這片熟悉的天空、大地、森林,我們早已遺忘了的精神家園,並且直接引起了我們的本能反應。


他的創作,大多選擇木的材質,取自森林的枝葉、種子、蕈菇、花朵、果實、踵節、枝幹、根莖的造型,又渾圓天成地把它展示在大自然山野的風景中。


但令人震驚的藝術效果是,自然“空無”的意境,這股流溢在中國人心頭幾千年的悲涼氣韻,轉化為氣勢磅礴的大地呼吸的脈動;個體的人,長期被外界和現實的桎梏壓抑在體內處於沉睡狀態的生命本能甦醒了,作品變成了它的化身,在彼此的代替和反復投射的想像遊戲中,實現了審美自由的釋放和滿足。


對自然精神的藝術表現不再是傳統的體悟而是一種物性的把握方式。這裏的關鍵處在於,審美自由的獲到,在莊子哲學那裏,是通過人順化自然,取消二者的矛盾對立取得的,而在蕭長正這裏卻是通過強化二者矛盾,由二者的合力構成。人的本能,作為這個民族的文化萎縮、排斥了幾千年的創生萬物的原始力的一個方面,歸復了自然精神的本位。


因而,我認為這是了不起的藝術事件,它成功地把已經成為化石的中國古老藝術的本源——自然精神,在現代人的精神生活裏得到復活,為中國現代雕塑汲回創造的源頭找到了表現的語滙。他用成功的藝術品回答了東方藝術的現代創造力何為,華人藝術作為一種人類新藝術的可能性和必然性,以及東西方藝術如何結合、交流、整成等問題。一句話,創造的,不是模仿的。用蕭長正的話來說,藝術創造應該:“直接呼吸。第一手的或未被消化過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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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以明書法-榜書《自然》



當我們呼吸的時候,常常忘記了大地也在呼吸。如同關在兩個籠子裏的兩個躁動的鼴鼠,彼此誰也出不來,誰也進不去。


而時間總是隱藏起它的臉,它比蛆蟻蠕行還要緩慢的感覺,常常在我們的毛孔中爬行。使我們感到比在熱鍋上烘炙的螞蟻還要難受。而空間我們又總是僅僅觸及到它的皮膚,這種表層化的關係,使我們的饑餓獲得滿足之後仍然感到無聊和空虛……是的,即使太空船把我們遠載到月球去,也准是這一層表像,生活依舊毫無新意。清晨,我們常常從某一夢魘的深淵驚跳醒來,茫然無措,呼吸不知落在哪一片氧氣裏……


這些都是我們現代生活的日常狀態。我們不斷給這樣的生活畫鬼臉,象一個頑皮淘氣的孩子,用顏料在它的身上胡亂地塗抹幻想的五顏六色,畫了又擦,擦了又畫,最後厭倦得索性把自己這副皮囊也顛來倒去,把玩具裝了又拆,拆了又裝,弄得世界這座居室,連陽光的神經也失去了常態……我們考察當代某些藝術時常常看到這種人類的困窘和疏隔的生存圖景。


把這兩個籠子打開,讓“氣”彼此流動。我們在考察蕭長正的木雕作品時,活生生地直觀了這一“氣場”和“煉氣”的過程,它們展示了人類生活的另一幅存在圖式:


進入《我的森林》,你的直覺立即認同了蕭長正這一觀點:藝術是修行。森林,是生命的教堂。藝術家在這裏修行成一棵樹,不,在這裏實踐樹的精神世界:把思維的知覺潛入森林的黑土深處,用觸鬚吸取大地的精華,水的養份。把雙腳朝向天空生長,學會在太空的雲層中行走,內心把在天空踩出“葉子的腳印”悄悄落光,看見生命的原始形象(見《我的森林(一)、(二)》截枝形式的系列作品),感知宇宙時間的神秘:用看不見時針移動的節奏偵破出時間的臉,劃開空間的表皮:這時在森林冥思的意識空間裏,會悄悄出現一對蜥蜴雌雄的肢體,正沉浸在交歡的持久的專注裏。它們的專注,已昇華為持久的沉思,簡化成在風中互通訊息的合為一體的連理枝,一百年,一千年就這樣過去了, “一瞬,就是永遠”。也許這就是人類相愛的時間,是詩人沉浸在靈感寫作的空間。(見《我的森林(三)》),釋迦牟尼菩提樹下的頓悟,六祖惠能說出“無智”的偈語,也許就是蕭長正的森林之氣。不,蕭長正的森林之氣,恰恰被塵世間孕婦分娩出的“嬰兒”那一聲哭啼噴薄出來了,你看“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猛然被驚醒,看見進來時遺落在路上的三粒種子,出來時已變成三棵拔地而起,仰天嘯立的巨大“怪物”,創造世界的全部感覺就是這樣的(見《我的森林(三)》)。大地的呼吸,和個體生命的呼吸彼此交流,感覺的置換,主客體的變化,就是這樣的幽默邏輯:“本來我在樹的肚子裏,後來樹在我的肚子裏”(見《我的森林(三)》),形象地說出了不可道的宇宙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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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蕭長正《我的森林(三)》之《樹•即將再次發聲》 | 樟木 | 91x28x27.5cm | 1992


蕭長正說:“氣是有形世界之母。直接呼吸就是心靈伴隨著大地脈動的韻律”。他認為藝術家的修行,就是要既有積極的入世態度,又能把日常雜蕪的瑣屑意念排空,而保持與大地共吐納的元意念。雜念有了百分之零點一,藝術感覺就會遲鈍。放空才能在創作中得到準確的把握度。《我的森林(三)》作品之一(見圖三/編者注),一只粗拙的紅木湯匙佇立在山谷裏的造形,背景是宇宙星雲圖狀的岩石面),就是這種人的元意念與宇宙之氣交感的視覺聲音。是的,“樹,即將從此發出聲音……”。據台灣的藝評界介紹,蕭長正在台北的寓居就置於市郊山野上,臨溪而築起木屋,過著往返於山林與都市之間的半隱居式的生活。而且,早年就長期獨居於南部的山林中創作,但我想,紛紜的大千世界,在這位藝術家的心靈裏,又何嘗不是他吐呐的一座“大森林”呢?因此,他不認可中國古代高僧道士的“出世方式”,他認為藝術家修行的是一種直面現代生活入世的“真氣”,並敢於體驗所謂“骯髒”的、“壞”的事象,因為生活的複雜現象,背後都隱藏著事物的本質。所以他的創作便能“靜慮以待氣”、 “動作以出力”,將自然精神的氣“韻”,轉化為現代感的“力”的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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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30日,黃以明在《中式生活》木雕論壇上講談《木雕使我不相信生命是會死亡的》


在西方,雕塑語言在表達世界的“本相”(第一推動因),“形”的問題是很早就解決了的。柏拉圖的“模仿說”,把永恆的理念從自然中分離出來,藝術是這一理念的“再模仿”。所以,上帝,便是一實體的存在。據說基督最早的雕像就是摹仿亞曆山大大帝像而制的。但是這種“語言”,一直遇到最根本的問題,被理念命名的有形世界,便總是對無形世界的遺忘。未被命名的事物總是像空氣和水一樣從現實的指縫間漏走了。而心靈,就是屬於這一無形世界的神秘部分。古典藝術對形體的把握,經過米開朗基羅、達芬奇之後,對面積、體量、質感的幾何計算,已達到了黃金比的精確。然而,到近現代,由於藝術要訴諸於內心感受的時代要求,世界本相的“形”便受到了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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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雕塑《老妓女》


有人說,“羅丹藝術的本意是想找回古希臘菲迪亞藝術的自然美”。但事實上找回的卻是人的本能、人的心靈。羅丹發現,被理念遺忘的人類心靈,就現形在時代的街角邊蜷縮的乞丐、盲人、老嫗的圖像中,已僵化成心靈的石頭。他聽到了這些醜石的聲音,達到了內心的深處,把被人類遺忘的這些歷史的記憶細膩而神奇地凝聚在石頭的表面上,使它成為時代真正的教堂。是羅丹創造了使無形的心靈世界表現形體的這些“面”,揭開了西方藝術的新時代。


蕭長正早年畢業於台灣國立藝術專科學校,隨後在實踐專校美工科任教。1986年赴巴黎第八大學造形藝術系學習,對物質材料的知性表達形式經過了嚴格的訓練。據說,他的指導教師一接觸到他的作品,就認為他是天生的藝術家,把他推薦到權威林立的法國藝術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時代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巴黎仍是充滿藝術紛爭的世界藝術之都。但是,現代雕塑經過了一百多年,從羅丹發現的“面”出發,“印象”、 “立體”、 “構成”、 “表現”、 “觀念”……,藝術已遺忘或棄絕精神本質的意義,在形式主義的走向中愈來愈式微,精神再度被命名為“空洞”,意義翻撲進虛無,巴黎藝術愈來愈失去了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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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正《我的森林系列(三)》之《一粒小種子》- 樟木-131x13x15cm-1992年


蕭長正認為,藝術是本質的。如果棄絕進入世界本源的領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據和表現的對象。而作為人原始力的本能直覺,就只能在支離破碎的表像材料層面上打滾。這就是二十世紀西方藝術的根本問題所在。羅丹打破了理念實體的僵死樣式,把藝術引向內在心靈與自然精神溝通的無形世界的表現,他對西方藝術的深刻性在於試圖撤離“人是萬物的尺度”的理念立場,轉向自然精神。但是,由於西方精神本體的“形”,一開始就從“有”出發,因而永遠無法感知流溢於大地之上的氣韻,把握自然精神的本體——空無。因而空無精神是西方真正缺席的東西,羅丹的努力在此,局限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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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正《我的森林系列1》-樟木-28.5x44.5x44.5cm,27x43x49.5cm, 24x53.5x50cm-1990


而中國古典藝術的“象外之意”的“空無”本體的表現,卻一直沒有創造出實體的“形”來,這使東方藝術一直停留在體悟的原始審美階段,無法實現物質材料的知性形式表達。因而這種藝術,僅僅是本種族士大夫玩賞的花瓶,一方面脫離了普羅大眾,另一方面不可能成為一種語言向另一文化領域的世界敞開交流,無法為西方藝術吸收,成為人類現代藝術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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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14日黃以明在中央美術學院演講


歷史就是這樣無情地失之交臂了整整一個世紀,整整一個世紀羅丹的原意被肆意曲解、棄置、遺忘,西方藝術的歷史還是依原定的方向鳴長氣笛,滾滾前行,從理念的實體,到物體感覺知性高度形式化,愈來愈遠地離開了自然精神的源頭……。


蕭長正認為爭論是哲學家的事,雕塑家的思想就是動手。幾千年中國精神的墮性就是只善於冥想,不動手實行(葉公好龍),而當代中國藝術家又熱衷於觀念的爭論和起哄。他回憶在巴黎長達六年的藝術“習薰”生活時說:“藝術是一種實際力量做出來的,象我的同行捷克雕塑家SKOOAR那樣親自利用鍛鐵、捶、打、擠、壓,材料在捲曲、延展、變形,藝術家的能力在於把握一種火候,是材料與藝術家的共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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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正《我的森林系列2》- 樟木 - 118x35x28cm – 1990年


這裏我們看到了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這是一幅宇宙創世的圖景。自然精神從無到有就是這種“氣化”的過程。這個過程,蕭長正有一段十分精闢的闡述:“人內在的本能是一種為所欲為的作用力,外部世界是一種阻止人為所欲為的反作用力,這是宇宙中最原始的爭執,需要人本能地作出反射,外部的力又對這種本能的反射作出相應的投射,投射到二者爭執的仲介——材料中。於是,人在對抗中把潛在的本能無限地迸發到達伴隨大地一起脈動,當兩種氣力等量齊觀時,爭執便出現和解的間隙,兩者的合力固定為一形態。從這裏我們看到了中國藝術傳統的禪定、智悟、靜慮的冥想的修行方法提升到了現代的方式:力的動作。筆者認為我們至少要把握到其中的三個基本精神:


1、“空無”不是創作的方法,而是創作本身:預設和目的。它是內部與外部兩種純粹的氣力出現對抗的場所,又是本能——反射——製作全程的合力產生的空間。


2、因而藝術品不可能是空無直接的實體。(象上帝的形那樣),而是這個空無空間的元素:氣最初寓化的痕跡(形式)。


3、這一元素形式的語言直接為材料的形所表達。它一方面表達這個空無的空間(作為語言的源泉),另一方面又以物的知性(點、線、面、數、色彩、聲音)全面訴諸人的感知。即作為精神和物質的仲介,往來於兩個世界。從而實現了用最簡單的元素表達最複雜的偉構的自然整體抽象和物的個性抽象的互動合成。


因此,蕭長正以獨步古今的深刻體會,揭示了“藝術創作就是發明”這一根本規律。像羅丹從母體精神的本源出發發明了物的平面的精神聚合那樣,他,發明了物轉化為空無精神的形。準確的界定是,創造了空無元素的形的表現。使中國古典藝術的本位——自然精神以現代構成的手法,進入了當下的時空。拉開了人類新藝術走向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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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以明書法-榜書《顯現》



我們還是回到他的木雕作品《我的森林(一)、(二)、(三)》來粗略地看一下這種自然精神現代的構成。


從《我的森林(一)、(二)》裏我們看到了空無元素最基本語滙的實現。這一早期,他追求在充分熟悉材質的特性的基礎上,如何因材質本身的氣勢,顯現木質的紋理,色澤的豐富變化,簡化體塊的量感溶入界定的空間,以實現最少的介入,用最簡單的形式,說出最多的語言,元素的物的知性在諸多因素的互交作用下構成宇宙的意義。簡單地說,他要通過森林生命元素跳動的脈搏,揭示宇宙空無的“生理”。並使這種“生理”達到現代藝術意義上感覺的界定,知覺的一個形式:



《我的森林(一)》1號:生命最初律動的音響的形。從樹的年輪遞進的節律方式(音樂方式)、建築的樓層遞進方式的圖式轉化;



《我的森林(一)》2號:從種子的芽狀中轉化。由點到線的,聲音從沉默到最初單純延續的方式,生命最初音響元素的形;


《我的森林(一)》3 號:時間最初聲響的形。


《我的森林(一)》4號:“構成”的最初原式:陰陽互應的音響元素的形;


《我的森林(一)》5 號:生命元素“結構”最初的細胞音響的形;

  ……

通過對構成宇宙生命元素的諸類形式的精確考察,他終於把握了空無從氣到形這一宇宙生命孕育期的基本遞進的“音階”,《我的森林(二)》這組作品就是這一生命“音階”的邏輯圖式。這一“音階”的遞次從宇宙之氣脈啟動的“張力波動”——思維與宇宙的交感——本能氣化成精卵的介質——宇宙胎氣的原始結構——到生命形態的嬰兒期完成。(依次為作品1、2、3、4、5號)。最後,材料已成為創造整體韻律的特質,使自然觀念建立起構成的秩序。這一時期的代表作是作品號:

一段截枝的“丫”。 (見圖四/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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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蕭長正木雕作品《丫》


它是人類從具體到達抽象,又從抽象上升到具體,“象形”——“拼音字母”; “拼音字母”——“象形”,自然世界/符號世界的整體表達。使現代抽象藝術的語言,從線——面——形的物性精神元素語言轉化上升為空——氣——形的宇宙精神的元素語言表達。元素的形“丫”的背後的簡化對象是一座森林。二者之間的關係是“隱性結構”的關係。“隱性結構”是通過“省略”、 “截取”的製作手段到達空無的語言效果的。而空無在作品中又進入形的內部轉為貫注全身而顯現,顯現氣的語言張力。這一隱一顯的結構對應,使空轉化為形形又轉化為空彼此無限交替循環的氣韻流動,生命元素實現形形相生的無限關係。如整體元素的形(拼音字母的形)“丫”,在形的內空長廊中分解成一條伸延的字母序列,空無氣韻凝斂成一條張力方向的磅礴氣勢……應該說,它是一切生命的始祖,森林的始祖是它,亞當和夏娃是它,物質最初裂變也是它。當它垂直向天空的方向,就是一種生長、發展、變化的宇宙聲音,當它沿著大地的方向伸延,則是思維、文明、歷史穿行的聲音……。這是一自然整體抽象的藝術,它的構成方式可表述為:自然的簡化——形的截取——元素轉換。


為了使自然整體抽象的元素藝術,真正達到易感介質,蕭長正的木雕又進一步突破了物理的塊量是唯一的造型因素這一原則,回到了藝術的根本基礎——時間與空間。《我的森林(三)》——“聲音”正是從“陰陽互動”這一宇宙生成的根本法則出發,將元素形與形、氣與形、形與空的關係放回到大自然的風景,對應地敞開作品的“隱性結構”,與天空、大地、歷史進行開放的接合,互相闡釋、互構互動、整體合成。作品因而把自然的遮蔽和元素的聚合同時敞開,使人直觀就把握住本體與現象互為轉化過程時說出的一切:


六個木環(見圖五/編者注),作者本能的力與材質反射的力在製作時對抗發出氣韻流動的音響,知性的幾何圓的規則運動方向的意識介入時材料的質地、肌理紋路、疤癤與空缺反射出自然運動的方向,兩個方向的合力構成了六個天趣盎然、神態不一、氣韻流動的生命元素,一種通體透明的無限感聚合成形了:線與線、面與線、線與空、內空與外空互為交疊、形上生形、形又變形……進入了數的變式,“數”的陰影又組成字母的序列,進入意識的領域。形體的暖黃色的光亮,又強調著粗糙的優越性,表徵著空無作為物理的知性的活力,實現了純視覺音樂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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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蕭長正《我的森林(三)》之《六個木環》


對應出場的,是一個寬闊的平面(空間感)、灰褐色的(歷史感)、無數平行的自然線條(飛逝感)的底座。它一出現,立即讓人直覺把握了作品的“主導旋律”:時間(這就是以上所說的作品“隱性結構”)。在這裏“隱性結構”與“元素結構”在對應互動中互為敞開:“隱性結構”敞開為時間現象;“元素結構” 敞開為時間本質。於是每一個木環都被相應命名為一個時間元素即時間的本質:一瞬。


這樣神秘的時間本質作為元素本身的語言完全敞開了。使時間的本質回到自然、歷史、現實的具體闡釋萬物:我們直觀地通過六個木環的形式語言把握了禪宗大師六祖惠能體驗的“大一瞬”。我們通過六個木環的置放認識了《易經》一卦的六個爻位的變體。而六個木環之間氣韻的連貫,又使人明白了黑格爾總結的西方線性物質時間概念的“視覺假想性”。這裏時間現象與時間本質,內與外的多層次時間意識在互動、互應、互構的相對關係中回到了它的絕對關係:空無的本體。它的欣賞第次關係則是:元素結構——敞開的隱性結構——對應互成。


在另一個作品中我們來看一看時間與空間關係的互構。浩瀚的場面使人傾刻直觀到作品的“主導旋律”:空間。作品利用了一個棄置於山野中的巨大的木板圓臺廢址合作,讓一個小正方木塊疊上一個小圓塊,小圓塊又隱含八個方向的兩層方體細胞結構,構成了空間元素的造型,放置在圓臺上。讓人聽到了空間元素層層“氣化”的聲音;而巨大的圓臺構成的空間現象恰恰正是一個時間元素(一瞬)消亡的結果。相反,一個空間元素的氣化完成正是新一輪時間現象的開始。“輪回”這個十分神秘的空無宇宙觀就這樣直觀地揭示出來,空間關係的有無、大小、虛實就在這種對立中生成和互為轉化。從中,我們得到了空無元素世界構成的基本原則:世界是由純粹矛盾的元素合成,二者的互動到達純粹的對抗時,即和解合成為一形態,這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的現代版本——自然精神的整體抽象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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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4日黃以明(中)接受德國廣播協會(ARD German Radio)Frank Hollmann(右)專訪



 蕭長正的木雕藝術《我的森林》,以成熟的藝術樣式,給以華人為主體的人類新藝術時代準備了一條道路。他的作品已陸續地被世界各地的美術館和藝術機構收藏為經典。目前,他正與台灣實力雄厚的事業構劃家,金寶山事業集團機構董事長曹日章先生合作,在中國廣西的桂林,美麗的自然山水間創建一座空前規模的國際雕塑公園,由他擔任藝術總監,向全世界優秀的藝術家發出邀請,邀請現代藝術回歸大自然,接受永恆美的對話與挑戰,使自然精神全面在現代意識中復活,現代藝術重新吸取自然創造力的不竭源泉。現已成功地舉辦了多屆國際雕塑創作營,世界各地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諸多位雕塑家創作的作品,已按照蕭長正的構成原則放置於群峰之間。


面對未來的雕塑廣場,一個念頭猛然推醒了我:蕭長正在導演自然精神與人類精神的整體構成。因為與他合作的作者不僅是大自然,而且還是全人類!這些山水、村邑、炊煙、牧場、田舍,這些來自不同國籍,代表不同文化身份,在美術館裏爭論不休的各種風格、流派被背後一只與神冥合的大手召集到這裏,一面破碎的“鏡子”將依照原樣重新聚合回來。鏡面上保留下來的裂紋和鴻溝,將向未來展露神秘的微笑,從這一微笑裏,我們將聽到尋求共同價值觀的、複雜多元的人類的心靈正發出一個聲音:自然精神將重構人類!(黃以明/2000年8-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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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自樂園 創辦人紀念館 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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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愚自樂園 藝術度假休閒中心 2002年


【編後記】

傳統中國的現代轉型百年滄桑,文化的創痛依然在考驗中華民族的命運。今天提起中國傳統文化,動輒儒釋道,這種表層的尋摸,只能拾宋明學人的牙慧,然而,宋明兩朝皆覆滅於“亡天下”,已證明那是失敗的努力。可以說,有宋千年以降,我們已經失了中華文明生命的元氣。


著名詩人、藝術思想家、書法家黃以明先生潛心矢志,上下求索,壯歲以詩歌寫作和詩性思想貫通中西,終於撥開了千年霧霾,找回了中華文明的本源,並予以現代的命名——自然精神。


世紀之交,黃以明先生以台灣雕塑家蕭長正的木雕作品為藝術標本,觀照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創作了《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一文。該文由黃以明先生獨立創作,2000年8-9月定稿於廣西北海,當年因雜誌版面有限,作者將原文由8000多字壓縮到5000多字,正式發表在台灣《藝術新聞》雜誌2000年第10期。


2006年,兩岸經貿論壇期間,中國美術館舉辦的《空間想像——蕭長正的穿透雕塑展》在策展、宣傳、運作中對該文進行了大規模的未授權使用,引發了2008年轟動海內外的知識產權案件,官司訴訟長達五年之久,被選入當年中國十大文化事件。 2006年6月,黃以明先生應邀出席在韓國舉辦的“京畿2006•世界生命文化論壇”,以陶淵明的詩歌為自然精神的傳統典範,代表中國學者主題演講《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從詩學範疇再次觀照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演講引起與會中外學者的強烈反響,演講稿被俄羅斯科學院院刊全文轉載。


2008年黃以明先生在北京大學舉辦《黃以明書法藝術節》,終於找到了書法這把鑰匙,開啟了自然精神在現代的全面鳥瞰,自此多年來,黃以明先生致力於書法創作、書法思想、書法教育與書法活動,以書法這把鑰匙為現代人類打開中華傳統文化的寶庫。


黃以明先生的《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一文,是其以人類生命的立場觀照中國文化命運的嘔心之作,其影響將遠遠不止上述事蹟。本期《澳門導報》全文登載黃以明先生的《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一文的8000字原文,系該文完整版之首發。當前,西方人文主義七百年帶領人類已經走入生命的迷津,疫情的失控正迫使人類反思,中華傳統文化自然精神的現代構成,對人類命運的深遠意義正照進現實。(編輯:賈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