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導報】核桃香(下)
(文/圖 文舟)
(續上期)
核桃樹老得只剩下滄桑,那便是爺爺口口相傳的村史源頭。從前,核桃樹上總是有許多謎面,無法解開。比如泡核桃是怎樣嫁接出來的?問了許多“業有專攻”的人,都沒有讓我滿意的答案。再比如,人一旦離開家園,最新背叛他的不是房產、契約和朋友,而是泡核桃,它准能淹沒于時光中,先是拒絕掛果,最後細命不保。而只要有人居住,再老的泡核桃都不會不結果。村子裡有一棵300多年的泡核桃,樹老心空,差不多半棵樹都死掉了,仍然記得四時輪回,該開花時開花,該掛果時掛果。從來就沒聽說過,一棵泡核桃老了就不結果的事,這讓我想到父母,想到與父母一樣一輩子沒離開過老家的農人,只要還有一小口氣,就不會放下手裡的農活。泡核桃不是年年都結得摩肩接踵,天旱無雨,也開空花,即便結果,也長不大,成熟期還是像橄欖一樣,與泡核桃的“泡”大相徑庭。
改革開放的新時代,老家阿定的物質生活豐富了,但泡核桃仍然是一家一戶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與大集體年代相反,人們先要留給自己吃的,才考慮將多餘的變現,於是餐桌上,社會應酬都有泡核桃的影子。我最喜歡的是核桃糖,與核桃仁絕配的是一種用大麥熬制而成的糖漿,除了富含多種維生素,也有讓人回味無窮的筋道與口感。解決了保鮮技術,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新鮮的核桃仁,這樣核桃仁煮雞、核桃仁燉雞蛋,核桃仁燴瘦肉片,核桃仁蝦米才有源源不斷的食材。娶親嫁聚,一杯核桃仁紅糖水仍然是鄉愁裡最美的味道,幾乎伴著我整個童年的記憶,並隨著鄉愁漸漸延伸,成為我與老家比麥芽糖還黏的關係。
老家泡核桃,總體上說果大、皮薄、肉厚、仁白、味香,但也不少差異。海拔高一點的山梁,飽法欠佳,每年收下來,總有一分部沒長果仁的,總結下來是氣候太冷的關係。海拔在1500米左右的地方,掛果少卻粒粒飽滿,但殼厚肉色沉著。這幾年不知怎的,隨著氣候變暖,原來適合泡核桃的地塊發生了變化,泡核桃果子越長越小,有人便把它歸罪到氣候變暖上,也有人覺得是罪魁禍首是雨量偏少。老家泡核桃已是重要的支柱產業,說它支柱不為過,因為泡核桃收益確實包攬老家大部分開支。收泡核桃季節往往雨水很多,會給農戶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煩。
老家除了數量很多的泡核桃,還有為數不少的鐵核桃,生長在深山箐邊,除了榨油外,現在派上了用場,那就是進入核桃工藝廠,經藝術者的雙手,塑造成了各式各樣的工藝品。在縣城一家鐵核桃工藝廠,老闆對我說,你老家阿定的鐵核桃果大棱角周正不算,殼質堅硬經得起雕鑿,這是鐵核桃工藝品廠所需要的。
老闆聽說我寫詩,便拿出一枚六棱鐵核桃讓我欣賞。在滿是褶皺的核桃殼上,一首不算短的古詩穿行其間,巧妙地佈局,讓這枚核桃讓人愛不釋手。“羌果薦冰甌,芳鮮占客樓。自應懷綠油,何必定青州?嫩玉寧非乳,新苞一不油。秋風乾落近,騰貴在雞頭。”書法美,雕工精,再加上如池如台,如亭如榭的背景,展玩之下,讓人深心自醉。原來,一枚核桃果,早在唐代就已經從生活走進詩歌。接著老闆又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截核桃樹,說是出土的傢伙。在依舊讀得出的樹輪上,我看到了倒流的時間。那些黏稠的汁液或許已裹到蟲子身上成為琥珀,無需更精透的解密,就知道這截核桃木是被洪水拉進地獄,同樣被洪水托舉到世人面前。除了鐵核桃,還有一種夾綿核桃,數量有限,但核桃仁更香,據說能治濁重的濕氣,調理困頓的腦筋。算來,不管是鐵核桃還是夾綿核桃,它們都是泡核桃舔犢情深的姐妹。
仰仗成千上萬棵泡核桃,阿定成了遊客鍾情的地方。踏著榨油房有節奏的打擊聲,可以焚香喝茶;吃著香甜可口的核桃糖,可以家常白話。在蒼桑的泡核桃樹下,除了被人悄悄修葺一新的祖廟,又蓋起了一間間別致的貨鋪,不管是爽口的油粉還是特色的包子,都有核桃仁輔料,或鹽或甜,看來,泡核桃還真是冷熱不懼,酸堿無忌。
老家的泡核桃依舊活在民諺和節氣裡,而我已在徐霞客當年吃核桃喝茶的順寧古城生活多年,這是個很有歷史底蘊的小城,全縣的泡核桃輾轉逶迤的山路,最終都集中在這裡了,這其中一定有阿定的泡核桃。有些進入工廠,變成飲品;有些脫殼裝箱,還得趕路。
與有遠大理想的離開老家的人不同,我不時會夢到在老家的泡核桃樹下尋找一枚枚四下逃散的泡核桃。夢本身真的不足道,卻和鄉愁實現了無縫對接,衍生出來的是綿長的懷念。(完)
新媒體編輯:爾雨林
審核校對:肖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