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來鴻】新年吉祥

許文舟

離家的時候，在村頭堆一塊石頭

起初我也不明白，出村的人，都要在山腰，堆一塊石頭。

滿山的石頭，撿哪一塊，才能鎮住想留在老家的靈魂？在老家，石頭還可以鎮邪，降妖，撰寫族譜與信仰。砂粒，是最小的石頭，官或民的宅邸，有它不可忽略的承受。

石頭的縫隙，只有青草能完成穿越，能伸能縮，才給它縮骨的本領。劍走偏鋒，石頭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膽量。

在鷹翼下，石頭比羽毛軟。掛在懸崖的水，因此有絲綢的質地。有些石頭，讓鋼鐵嫉妒，宮殿傾圮，最終只有石頭，確鑿證據。

常常因為洪水，石頭會被沖得很遠，一條乾涸的河流，石頭是洪水靜止的表情。

石頭很瘦，瘦得嶙峋如骨，卻可以讓盤龍巨蟒橫倚。它有傷口，從來只知道收藏疼，它沒有根系，卻以始終如一示人。

人們種上經文，咒語，說與神的話。種上翻過去的悲劇，停在現實中的困頓。你有寶刀，還得借石頭磨礪。

留在他鄉過大年

這個年，只能留在他鄉。那些四下散去的腳步，開始猶疑起來，白雲好像停頓了一下。有人退票，有人購買年貨，就都把與老家的距離枕到夢裡。

名畫裡吹著骨笛的少年，是多麼幸福，他雖然沒能在城市裡領到足額的工資，至少，與他相距遙遠的老家，早已擺滿了阿爾卑斯的燕麥糕。眸光馬上像安格爾的泉水，從瓦罐裡傾盆而下。

站在草垛前的爺爺，咂著旱煙鍋，父親的斧頭下，木柴像憤怒的浪花。抬頭便看見渴水的小麥，努力抽穗。天已經多日無雨，黑夜裡卻有閃電咳咳嗽。

好在，我有同村的兄長，也留在了那台喜歡呻吟的機器旁。吞進鐵片，產同玩具。好在，幾天前，母親就已經給我寄來了臘肉香腸與糍粑。

按照老家年俗，給諸神舉香，為列祖讀了禱辭。城市的華燈，給像我一樣留在他鄉的人捧場，我聽見煙花瞬間高潮的情欲。完了，我來到天橋，天橋是城市裡的山，我確定，母親一定將菜添給別人，硬把幾顆眼淚忍得粉碎。

新年吉祥

臘月的風扛著一面大旗，引領離家的人，向一張張車票聚集。

別怕，不管多遲的晚點，都有敞開的家門，心跳一樣的燈火。即使真的迷途，喊一聲天狼星，它立馬給你帶路。

路越走越細，最後是一根針粗的線索，挑破回憶……

山神廟升起的煙火，像神醒來的哈欠。老人口嚼著孩子的歸期，清理著門楣灰跡。人不像雲霧，那座山都是故里。

小路是無數人的進進出出。有人祭祀灶君，有人請來河神，有人將火塘燒得興高采烈，有人把茶罐烘得香氣撲鼻。父親走到田頭，與受凍的麥苗噓寒問暖。兩頭老牛在山坡反芻，像母親在村口落落寡歡。

研墨，裁紙，對聯是莊稼人惜字如金的總結。上聯隱藏了稼穡辛苦的玄機，下聯期待來年好運的符咒。五口之家還有兩個沒有歸來，這個年，父親有無法總結的焦愁。

妹妹的針上，站著花朵，母親的廚房，烹飪出盛筵。臘月需要細心地揭開，每一張日子，都得讓風庭掃除塵。

粥還沒熬好，母親就打開大門。星星很稀，她盼望著孩子們，來叫財門。